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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自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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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自瀆

貞安二年夏,暗衛營已經連續監視在京為官的李孜四個月了。在確認燕王父子於這期間並無密信往來之後,攝政公主李安衾終於借聖人之意下旨召回服喪後歸藩的燕王。

燕王諱鄴,字無咎。後世的大多數人對李鄴的印象通常都出自名著《梁晉演義》中那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因此誤認為李鄴其人忠勇雙全、豪情仗義,從而忽略了正史上晉高祖對於自家二郎“忠佞難分,為將白韓[一];詭謀善算,萬事利己”的評價。

作為晉初在對外征戰中和太尉許柏夫齊名的一流名將,燕王李鄴是梁末晉初歷史舞臺上非常覆雜的一個人物。晉太宗正是和母親晉高祖一樣看透了弟弟,於是生前用計逼迫他主動上書離京歸藩,臨終前又特意囑咐李安衾:“待李琰登基後,你便立即召回燕王。他是只老狐貍,若他接到詔書後有所猶豫,便設法殺之;若他果斷回京,便加以重用。”

有人便從《晉書》中斷章取義,以此指責李促寡恩薄情。殊不知,這不過是一場李晉皇室間的高手過招。燕王作為一名足智多謀、驍勇善戰的親王,既然能免於兄長繼位後的清算殺戮,那麽一接到聖旨的那刻,他便能明白這是皇兄臨終前的旨意。

他的好皇兄,死了也不忘要算計他,還讓心狠手辣的皇侄給他設局。

燕王接下聖旨後,翌日便即刻啟程。於孟夏中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日子,他與妻子再次返回了長安。猶如飛蛾撲火一般,卷入這場永無止境的朝堂鬥爭中。

清暑節的三日休沐後,長安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耶律兀齊。

去年舉兵南下晉邊、險奪燕雲十六州的北遼可汗耶律兀齊窮兵黷武,又因中了卿丞相所設的離間計,與周圍的草原部落乃至北遼皇室宗親發生了利益上的巨大沖突,最終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其弟耶律金成趁亂發動政變,成功奪取皇位並下令追殺出逃的兄長。

落魄的北遼前主帶著他的殘兵敗將一路南逃至大晉的邊境,不慎被夜間巡邏的晉兵抓獲並上報安東大都護。大都護精明得很,一眼便看出了耶律兀齊的政治價值,索性先救下了半死不活的耶律兀齊,將其供養到開春後北境雪化路開,便立刻派遣人馬將其加急送京問罪。

面對安東大都護的邀功,李安衾賞其升爵為輔國大將軍。至於俘虜耶律兀齊,她並未親自審問他,而是借機試探她的皇叔,令燕王親自去審問這位北遼前主,同時私下命暗衛營監聽他們的對話。

事後,即使燕王稟報的結果與暗衛營所監聽到的內容一字不差,李安衾對此仍然不敢松懈。在與顧命大臣們商討後,李安衾決定借耶律兀齊的名義出兵討伐北遼,事成之後立馬暗殺之,扶持年幼的北遼公主上位作傀儡皇帝。再設“駐遼大臣”一職,暗中控制北遼,從而監視大晉東北方的所有附屬國。

五月,年幼的聖人在攝政公主和顧命大臣們的建議下同意下旨發兵。由李瓊枝再次作為主將,耶律兀齊為名義上的副將之一,十萬大軍打著扶持正統的名號在李瓊枝的帶領下正式討伐北遼。

之後便是安排好的劇情,他們這些運籌帷幄的權臣們只需等著前線傳來捷報,接著再做決斷。

另一邊,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便到了李吟霽十八歲的生辰。

信陽公主從崇文館正式結業,她於人生的十八歲迎來了自己盛大的婚禮與出宮開府納面首的快樂生活。

去年李吟霽便玩膩了許從簡,兩人分開後她便開始著迷於各種不可描述的話本以至於荒廢了學業。直到三個月前,謝學士終於對信陽公主的態度忍無可忍,拿著她亂寫一通的時務策同李安衾聲色俱厲地告了一狀。身為長姐,李安衾本是想與妹妹好好地談談心,誰料休沐那日,李安衾來她的宮殿拜訪時意外瞥見了書案上那些不可描述的話本。

女女、男女、男男,嗯,一人、兩人、三人……還有七人的?甚至還有姐妹——

“皇姐,你怎麽亂動我東西!”懶覺剛睡醒的李吟霽見到李安衾手中拿著那本封面花花綠綠的話本,她當下在心中大喊不妙。

李安衾面色凝重,剛翻開那本講述姐妹的話本,入眼便是女帝妹妹囚禁長公主姐姐的劇情,目光方掃過幾行,手上的話本便被李吟霽一把奪去。

“李扶桑!”李吟霽羞恥至極,氣鼓鼓地直接喊了親皇姐的小字。

李安衾側首眼風一凜,小公主嚇得當場噤了聲,只能默默的待在原地,之後便是被清冷嚴肅的皇姐硬生生地嚴厲教育了一上午。

不過好在李吟霽如今總算能出宮開府,正式成親之後她的好皇姐便再也不會管教她了。

五月末,信陽公主婚禮之隆重盛大,不亞於當年長清公主娶夫。

上個月,經過李吟霽本人的親自挑選和李安衾的嚴格審查,信陽公主最後迎娶了黃門侍郎家的幺子季少殷。

季駙馬其人天性純樸正直,處事老成謹慎,與信陽公主古靈精怪的性格算是互補。此外他精於騎馬射箭的同時還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可謂文武雙全。先帝在天之靈,看見小女兒能娶此良人,想必也會倍感欣慰。

婚禮席間酒過三巡,江鳴川和李孜奉太皇太後之命幫季少殷擋了不少酒,江鳴川酒量不行,不多時便成了季駙馬和臨淄王攙扶著中間醉醺醺的江駙馬和一眾客人們敬酒

李安衾同李容妤、李燼月、林南渟、燕王妃她們坐一桌。當敬酒三人組來到她們這一桌時,李安衾得以瞧見江鳴川那明顯的醉後酡顏。無奈的目光與遠處的太皇太後對上,母後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照拂一下江鳴川。

李安衾選擇性無視這句話的主語。

“李孜。”

“嗯?”有些醉意的李孜對於堂姐突如其來的呼喚,他感到欣喜若狂,“皇、皇姐,怎麽了?”

燕王妃瞧著自家兒子那不值錢的模樣,只覺得痛心不已。

“敬完酒,找人把你堂姐夫扶到本宮的馬車內。”李安衾覺得自己的太陽穴跳得實在厲害。

臨淄王笑著點頭:“好!”

.

夜間,忍了一路江鳴川身上的酒氣,到達公主府後李安衾幹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去沐浴。

從浴房出來後,她已是不堪疲憊。回到寢室,她再次將書案上的玉雕小犬捧在手中,把它擺在床頭與之共眠。

又是陷入回憶的一夜。

「“小狗,可愛吧?”」

「李安衾接過那只觸感冰涼的玉器。」

「不得不說,這只小狗的確雕得是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可愛小狗蹲在她的掌心上,口含著鞠球,稍微露出兩顆略尖的牙齒,眉眼帶笑,尾巴歪到一邊,讓人情不自禁有種它在搖著尾巴汪汪叫的錯覺。」

「“像你。”」

「李安衾睨了一眼身旁莞爾的少女。」

「“對對對,像臣。”「」

「陸詢舟溫柔一笑,趁機把人拉到懷裏,湊到她耳邊,用清冽的聲音在公主殿下耳畔低聲學犬吠了幾句。」

「“汪汪汪。”」

小山,我好累。

黑暗之中,李安衾的雙腿夾緊被子。

近來她拼了命地忙碌,將一切時間投入在繁忙的公務中,每日劇增的壓力令她疲憊不堪,與之相比,她更害怕的是自己一旦閑下來就會陷入過往的回憶中。

然而當謝無祟將密信寄來時,李安衾又會失了神般去細讀其上的一字一句,去推敲她的小山是否對自己還有思念的痕跡。然而每封密信裏的陸詢舟永遠都是那麽悠閑自在,看不出任何一絲的失落。

李安衾忽然就意識到自己的可笑。

「“可是,他偏有一句最動我心。”」

「年輕的士人輕聲問道:“哪一句?”」

「“輕舟已過萬重山。”」

「陸詢舟,你是舟,非山也。「」

「我雖喚你“小山”,然而我才是那座只能永遠停留在原地的青山。」

明明早就知道結果,你還在執著追求什麽?

黑夜中,李安衾終於無助地哭了出來。

大廈頃刻之間崩塌,她分明失去了與人世間溝通的欲望,可為了李家的江山卻還是要不得不支撐起孱弱的身軀去面對朝堂上的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小山,我好累,我好想靠在你的肩膀上休息,我好想再聽一遍你的溫聲安慰。

我的身體已經被你玩弄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不斷的空洞的欲望和殘缺的意識。

你幫幫我好不好?

女人顫抖著起身解下單薄的紗衣,如果這時床內有燭光,你便能看見那張美艷至極的臉上滿是糾結,瀲灩的桃花眼裏卻是掩蓋不住的熾熱欲望。不久,李安衾面上試圖自我欺騙地保持冰冷的克制,可隨即她便咬緊朱唇露出一絲羞愧的神態,因為沒克制住發散的欲望而譴責自己。

那只纖纖玉手緩慢地摸向那裏。

更深露重,屋外清冷的月光籠罩著長安的萬家燈火,屋內的重重床幃之後傳來令人面紅耳赤的靡靡之音。

床下是掀倒的空空如也冰鑒,碎冰化成的冷水在窗外灑進的月光中折射出一點寒光。

“涼……不可以放在……那裏。”

李安衾無助地靠在床內側的墻上,情不自禁地回憶起很久以前的那場暮春。

自己最後被壓在床上,被刺骨的冰涼與無休止的快意所折磨,她意識模糊,床邊的案幾上的瑪瑙碗正對著窗外生機的綠意,在陽光的流淌中被染綠了些許。

“我錯了……原諒我,好不好?”

幻想著被那人懲罰,她撫上有些隆起的小腹,發出破碎繾綣的音調。

小山肯定不會滿足於此。

「輕輕推開門,彼時陸詢舟背對著她坐於席上,無聊地撐著腦袋,案上擺著冰鑒,她登時聽見了清脆的咀嚼冰塊的聲音。」

她慌張地摸向身側剩下的冰塊,將它們一塊一塊地含入嘴中。

沁涼透骨的冷意折磨著李安衾,她趴在柔軟的床間,雙腿絞緊薄被,夾緊的同時在幻想的情事中哭泣。

“小山……”

腦海中像是閃過一瞬的光芒,她本因迎接即將湧上的大量快感,最後卻在彌漫的情欲中被最真實的記憶掐住脖頸。

「陸詢舟果斷松手。」

「她深吸一口氣,用僅剩的溫柔笑道:“既然如此,那封道歉信您便燒了吧,食盒中的櫻桃畢羅亦可棄之。”」

「“臣遂殿下的願。”」

不要,不要這樣。

李安衾無力地倒在柔軟的床上,用黏膩的手抓住床頭的玉雕小狗,將它死死護在胸前。

她在夜色中陷入混沌,朦朧的欲色就此破碎在唇齒之間。

.

陸詢舟十八歲的生辰在暮春消逝的天光中悄然而去。那夜到達驛站,她請車隊的所有人喝了一碗酒,在人聲沸騰裏她高舉酒樽,笑著同眾人迎接年長一歲的自己。

生命永遠在流逝,陸詢舟深知人向死而生,於是她坦然地邁向蒼老和死亡。人生的每個年齡段都只有一次,她的十八歲也只有一次,少年陸詢舟舉杯敬天地,謝其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讓人懂得要珍惜這絕無僅有的年少。

此間少年,風華正茂。

胸有丘壑,眼存山河。

此後,陸詢舟在顛簸馬車上過完了一整個漫長而炎熱的夏天。

她所謂的“嚼冰塊”的壞習慣未改,炎炎夏日的高溫令車內悶熱不已,她索性同護衛隊要了一匹備用馬騎一騎。陸詢舟給女兒和自己戴上範陽笠,而後便抱著陸綏坐上那匹高頭大馬。

日暮時分,她百無聊賴地騎於馬上,陸綏靠在她懷中熟睡。陸詢舟一邊咀嚼著最後一塊冰,一邊眺望著遠方,崢嶸的黛色山脊猶如烏龜的脊背,軟綿綿的白雲似嬰孩酣睡其上,落日隱於西山,夜色侵蝕蒼穹,橘色的霞光占據西邊的最後一隅。

閩中的山是真得多呀。

層巒疊嶂,群山糾紛,三面皆是連綿不絕的青山,然而馬過萬重山,他們沿著水面寬闊、滔滔不絕的閩江向前走,漸漸地遠離了千千萬萬的大山,走進起伏的丘陵地帶。

朦朧的月色中,那萬千畝梯田中趨近成熟的水稻呈現出柔和的金色,夜風搖起丘陵上的層層稻浪,每層梯田的水中各藏一輪搖曳的明月。

延綿的千畝梯田,似乎一眼望不到盡頭。明鏡碧透,山水畫卷,是神明的畫筆親吻了這裏嗎?

不,是閩中地區可愛的人民用他們勤勞的雙手實實在在地鑄就了這片山光水色。偉大的勞動人民,是你們從歷史的洪流中走來,用雙手鑄就了這個王朝的輝煌!

遠處閃耀著搖曳的燈火猝不及防地映入車隊中每一個人的眸中。

那是人跡的標志。

於是謝無祟一聲令下,赴任的車隊加速靠近那處疑似村落的人跡。

隨著車隊的靠近,那些建築的輪廓逐漸在彌漫的夜色中清晰起來。

那是幾座圓形的巨大且宏偉的建築,它們聚在一處,似是有著牢不可破的防禦。

隊首的謝無祟觀望片刻,勒馬回首,篤定道:

“這裏便是閩中的客家土樓。”

[一]為將白韓:做將軍就像白起和韓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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